晨醒“三看”

                                                       ——2020年寒假宅居纪实

     

2020年寒假,特别的寒假。为何特别,有多特别,个中滋味,丰厚绵长,无法一一细说。简而敝之:最长的寒假,最静的寒假,思绪最不易被斩断的寒假。

为了响应抗疫号召,不给社会添乱,2020年寒假,在相对安全的绵阳,我选择了宅家。别人笑谈“我宅家,我骄傲,我为祖国省口罩”。于我,成了事实。人能宅,心,却宅不了。

每天,晨醒睁眼,思绪如水浸山原,开始“三看”,无一缺席。

其实原来也有三看:看脸、看秤、看余额。这个寒假,这“三看”被完全替代。

睁眼第一看,看卡。

先为家中小姑娘打卡“正常”,出于对老师工作的了解,后附一句真诚的“老师,您辛苦了。”紧接,调出学校打卡二维码,填写“无xx接触史,本人健康,共居人员健康。正常。”终于等到班级约定打卡时间,一一翻看有无发烧有无咳嗽。一旦缺少一个,马上电话,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在电话里偶尔听到孩儿一声咳嗽,心也悬到嗓子眼……在打卡群,最终看到58个“正常”,才能安心做下一轮事情。

  习以为常的“正常”,如此宝贵,只因外边的环境,那么“不正常”。

  睁眼第二看,看数。

确诊人数,疑似人数,新增人数,死亡人数,总人数。看着地图上那些跟数字匹配的那些淡红橙红赤红加深或变淡,心脏的跳动声变得沉重或欢快。不变不行,每一个加一或减一,都是鲜活生命的消逝或救赎。我们迎来了春天,而那么多人永远地埋在冬天。灭顶的门注定已升不起炊烟,火葬场的手机注定已找不到主人。战“疫”链中的,那些没吃蝙蝠的“A”,何罪之有?那些非故意祸害他人的“B”“C”“D”,何辜受牵?同为人女,同为人母。同为人子,同为人父。生离死别,江凝河滞,悲恸断肠。病缓病愈,云开雾散,喜极而泣。大灾大难面前,人的情感是相通。看人克制的或放纵的哀愁,岂忍独欢?所以,从脑到心,隐隐祈愿:人间烟火,能多一缕是一缕。手机铃声,能多一阵是一阵。

睁眼第三事,看英雄。

年少时看英雄,崇拜。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初中时读《白马篇》,觉得曹植笔下的英雄果敢坚毅,大义凛然,很是崇拜,忍不住翘指称赞,拍手叫好。但由于“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对“英雄”的感觉,除了这些,其他已显幽远。

成年时看英雄,敬佩。

那场非典,那些地震,那些泥石流,那些空难,的确让人双眉紧蹙,忧心忡忡。但地域遥远,坚守本岗,对“英雄”的印象,停留于悲壮的音乐配以伟岸的身影伴随敬佩的心潮。

直至这一场“新冠”。宅家静思静视,每天早上在手机上看“英雄”。却发现,各种传媒中的“英雄”,与印象中的称谓,不太一样。现在看英雄,心疼。

武侠片中的英雄,无一不身强体壮怀揣绝技勇武过人。就连文学作品中上战场的,也是“少小去乡邑”“连翩西北驰”盛产于幽并这样的侠客之乡的“游侠”或是百战死的“将军”十年归的“壮士”。如果我是那个时代的百姓,被他们保护,我必定心安理得。毕竟,他们强大。以强扶弱,好像素来如此。

可是,从看到手机里那些图片开始,这种心安理得,开始坍塌。

84岁的爷爷,73岁的奶奶。22岁的姑娘,19岁的小伙……谁敢肯定,这些暴露在病毒前的逆行者,没有有比他们更老的?没有比他们更小的?可是,显而易见,火线下,比老的年轻的,比小的年长的,比瘦的壮的,比矮的高的,比比皆是,家家都有。而这些老的小的,瘦的矮的,都在保护着年富力强人高马大的。

有人说,那是他们的职业,决定了他们必须迎险而上。可是,按照职业化分,只有医生是该上战场。可是那六千多名香港医生即使抽了“生死签”,依然拒绝上岗,香港市民能奈他们何?

是的,我们的医生不管疫前有多少无耻医闹,疫中有多少吐口水撕人衣的无耻行为,依然肩担道义,选择了奔赴一线。和他们一起的,还有路上运货的司机,关卡检查的警察,社区奔波的义工,各个场合的消防员,忙忙碌碌,纷纷杂杂,紧紧张张……

条件好的地区,能穿上防护服。那满眼的雪白,重现生死的肃穆。物资紧缺的地区,戴上薄薄的口罩。那零星的雪白,提示着由安转危易,由危转安难。谁知道他们周围有没有“新冠”?谁知道“新冠”会从哪个暴露处落井下石?谁知道他们一旦染上肺炎,有没有招架之力?谁知道有与病毒共处一体,开展肉搏之后能招架多久?

这不是奔赴一线,这是奔赴死亡。

再后来,看到钟南山老先生扭头背过一脸兴奋的蛇精女记者,无话可说,泪光盈盈,看到女医生征前剃头流涕,看到吹哨人以待罪之身离世,看看到防护服上写着想念周黑鸭,到中年夫妻为疫区送菜后返乡被骂,看运输人员长久接触医院后家门敞开不能进蹲在楼道里用塑料盒子当桌子吃完妈妈做的饭菜……

这些感情那么真实。崩溃,委屈,无助,孤独,恐惧……

世上哪有什么人是天生的英雄!哪有什么人想当英雄!他们只是人间烟火中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只是为了保护族群为了你我不得不做出自我牺牲的普通人啊!

现在的他们,依然在全国各地继续舍生忘死没日没夜驱逐死神,或舍身就义或继续胶着战场。

    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道敬重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那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们,当你们揣测李兰娟院士卖儿子公司的药或对钟南山老先生儿子的爱马仕皮带指指点点或用意味深长的暧昧态度望着其他不知名的抗疫战士时,作为一位不能上战场的温和女子,真想对你说一句态度鲜明,节奏加快,力度强硬的shame on you!不要问我为什么一个中国人要用英语,因为我感觉用母语表达这样的愤慨,是对母语的不敬。

愤怒之后,就让我,继续花些时间,隔着屏幕多看看他们,多看看他们。那些知名的英雄,那些不知名的英雄;那些远在湖北的一线英雄,那些近在身边的“十八线”英雄。

既然相见无期或相识无缘,那就在远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吧!

特别的寒假。既然,恨未捐躯赴国难,那就玉门关外祝大捷吧!

 

后记:

每天晨醒“三看”完毕,作为人力物力较充足地区的老师,拥有581个孩子的老师,我,随后“三思”。

一思“现在,我能做什么?”答曰:坚守后方,把你能给的帮助和指导,都给孩子。于是起床之后,两台电脑一部手机。一台电脑备课,随时答疑,一台电脑上课或听课,一台手机接收通知,发送通知。

二思“现在,我能怎样做更多?”答曰:做好榜样,教孩子感恩,教孩子悲悯,教孩子敬畏。于是,自己设计课堂,配合团队设计课堂,响应号召,把疫情当作最好的教材。删除“要是我是医生就好了”、“要是我是警察就好了”、“要是我能当……就好了”这些不能实现的愿望,正视“自己只是守在后方的老师”的这一现实,尽自己的力量,配合好英雄。

 三思“疫情过后,做什么?”答曰:每个时代或多或少,或大或小,或深或浅,都会有灾难。每场灾难,都需英雄。于是,疫情过后,把英雄的故事讲给孩子,把英雄的美德传给孩子,把英雄的能量注给孩子。59个孩子,也许是59种职业,59份力量。当有一天社会再次需要保护,他们能骄傲地说:“我能行,我愿意!”

当然,思考决定行动。“三思”之后,继而行动。且思且行,从宅居时已经开始,宅居之后,亦不能停止。虽然我不确定还有哪些事我能做,但有一件事,必定要做。

——不管孩子能理解几分,我都要把鲁迅先生的话读给他们听:

愿中国青年都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如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要心悦诚服地消失。不但毫无不平,而且还要随喜赞美这炬火或太阳;因为他照了人类,连我都在内。